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逃婚记事gl》作者:迟眸 文案: 全文大修ing………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聂茶,淮南/宣怀砚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满天风雨遇佳人(一)   “世人都道宣将军与朝夕郡主郎才女貌,两小无猜,但我心中眷恋的,却是他那个在彰德六年仙去的长姐。”——聂茶   彰德十五年,东羌结束了与北狄之间将近十年的战争,北境大捷,班师回朝。   大军驻扎在京城外,宣将军率领军中诸多将领入京复命。   京城之中花团锦簇很是热闹,街道旁盈满了恭贺将士们回京的民众,连一向藏于深闺之中的少女、妇人们都戴着面纱来为这些守卫疆土数年的儿郎们庆贺,有大胆的姑娘更是直接将手中的锦囊、手帕掷向那些身着盔甲的将士们。   这其中,绝大多数香囊都向着领头那位骑着白马的将军而去。   宣怀砚是宁国公的嫡孙,其父是威名赫赫宣威将军,当年他从军之时世人皆称他为宣小将军。自他赴北境之后,军功赫赫军职连升不断,到最后率领北境大军结束了与北狄之间僵持了数年的战争。   边境的尘沙磨砺了他的风骨,到如今,世人皆心悦诚服地称他为宣将军。   宣将军芝兰玉树,年纪轻轻便有此功绩,自然成了京中许多少女的心上人,奈何宣将军早有婚约,无处安放芳心的少女们只能趁着这时机丢一次手帕香囊,也算了结一桩心事。   早在宣将军幼时,宁国公便做主为他订下了朝夕郡主,两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次宣将军回京之后,便合该完婚了。   “将军,你这一趟可真是惹了不少桃花啊。”副将凑近了些,调侃了一句,“这手帕若是收起来,怕是够您用上个一年半载了。”   宣怀砚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没搭话。   副将跟在他身旁征战数年,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沉默寡言的风格,不死心地又说道:“听闻陛下有意让你与朝夕郡主完婚,届时可一定要请我们喝杯喜酒啊。”   宣怀砚侧了侧身子,躲开一个冲着他砸过来的香囊,低声道:“可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的婚事一般。   副将啧了一声:“你未免有些太不解风情了……”   副将这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原本一直目不斜视的宣怀砚竟然抬头看向了一侧,他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随着宣怀砚一道看了过去。   此时恰好路过京中最热闹的一条大街,路旁的酒坊茶肆都围满了人,绣楼上的窗子也半遮半掩地开着,隐约可以看见少女们衣香鬓影,显得身姿绰约曼妙至极。   宣怀砚看着的是一扇完全开着的雕花窗,那里趴着一位少女,看起来年纪不大,娇俏动人。   粉衣少女迎着宣怀砚的目光,弯着眼笑了,而后随手将自己衣襟上坠着的香包扯了下来,冲着宣怀砚丢了下去。   宣怀砚一改先前冷淡的模样,竟然抬手稳稳地接住了那香包,引得众人一片惊叹议论纷纷。   少女有些狡黠地笑了笑,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关上了窗。   “这是?”副将诧异地看着宣怀砚,怀疑自己认错了将军。   宣怀砚将香包揣入了袖中,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鼻端,久久难以散去。   宫中早就准备好了为大军接风洗尘的宴席,帝王也吩咐了人送酒肉给城外驻扎的军队,自己则亲自接见了宣怀砚。   就算在帝王面前,宣怀砚仍旧是那么一副冷淡的模样,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意味。此时大捷,帝王龙心大悦,并不介意他这态度,反而多加称赞。   “怀砚,你此次归来功成名就,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朕一早便让人去请了朝夕郡主,你们数年不见,怕是都要认不出来了吧。”帝王摆了摆手,向着下手的皇后问道,“朝夕呢,怎么还没来?”   宣怀砚漠然的脸上露出点惊讶,他的确没想到皇帝会让聂茶过来,但若是皇帝一早就让人叫了聂茶,他方才在长街之上看到的又是谁?   皇后也有些无措:“臣妾早就吩咐了人去聂家请郡主,怎会现在还未到?”   宣怀砚皱了皱眉,心中一动,从袖中拿出了那香包,拆开了看了一眼,里面竟有一张纸条。   说话间,有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报:“娘娘,郡主不见了!”   宣怀砚展开纸条,上面有一行小字:   “婚约作废,不必寻我。”   朝夕郡主逃婚。   这一消息传出的时候,世人多是不信的,毕竟有宣将军这样的夫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随即便是震惊,这两位的婚约可是天下皆知,谁料朝夕郡主竟然任性至此,骤然撕毁婚约。   皇帝为此大怒。   身为被郡主单方面退婚的人,宣怀砚的反应堪称平静至极,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等着皇帝发作了一通后,方才开口道:“陛下息怒,郡主年少无知,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皇帝仍旧气急,随即便想点人去将郡主抓回来。   宣怀砚道:“臣与郡主自幼相识,愿前往寻回郡主。若换了旁人,未必能寻到郡主,郡主也未必肯回来,届时恐怕会闹到不可收拾。”   皇帝盯着他看了会儿,长出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既然你对她还有情分,那便由着你们去吧,只是此时关乎你们两家颜面,莫要闹的太难看。退下吧。”   宣怀砚行了一礼,带了亲信回了宁国公府。   宁国公年事已高,身体早就不复当年,听说嫡孙得胜归来之时喜不自胜,可转眼又听闻朝夕郡主逃婚,气得摔了一套瓷器才冷静了下来,等宣怀砚一回府就将他叫到了自己这里。   “祖父。”宣怀砚问候了一句,便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活似没事儿人一般,仿佛被退婚的也不是他。   宁国公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缓缓地说:“我们宣家与聂家乃是世交,当初聂家父母为国捐躯,我见聂茶无依无靠,便做主替你订下了她,却没想到会有今日之事。这丫头太凉薄了,行事之间竟丝毫不顾忌……”   “祖父,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房中只有他祖孙二人,宣怀砚竟直接拦下了宁国公的数落,冷冷地说,“若聂茶未曾逃婚,您难道要我真的娶了她不成?世人不知便也罢了,难道您也忘了不成?”   宁国公去拿杯盏的手一颤,杯中的茶水溅了出来,他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这才意识到那早就被自己掩埋在时光深处的秘密。或许是宣怀砚这些年的功绩迷了他的眼,倒让他真的以为眼前这人是他嫡孙,是他当年为聂茶订下的夫婿了。   祖孙二人相对沉默许久,宣怀砚开口道:“聂茶逃婚对宣家而言,终究是利处大于害处,也免了将来的一番折腾。只是她年纪尚小没什么成算,我需得将她寻回来,好好商议一番再解除婚约。”   自宣怀砚方才那句话之后,宁国公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原本酝酿出的怒气也消失殆尽,最终只叹了口气:“罢了,此事由着你决定就是。”   宣怀砚又与祖父聊了几句边境之事,便起身准备告辞。   宁国公看着他褪了盔甲之后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说道:“等过两日,过了他的祭日,你再动身去寻朝夕吧。”   宣怀砚脚步一顿,但却没回头,只低声说:“自然。”   宁国公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咽了回去,只是长叹了口气。   离京数年,宣怀砚先前一路而来之时便觉得快记不得京中的道路,如今到了家中,才发现自己连家中的模样都快忘干净了。   家中人都觉得送他从军是委屈了他,怕他经受风霜之苦,但对于宣怀砚来说他却的确更喜欢在边关的日子,无拘无束什么都不用顾忌,不似在京中,言行举止都需要小心翼翼的。   从祖父院中出来,他又去见了母亲杨氏,将从边关带来的小玩意带给了她,而后接着要休息的托词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落早在知道他会回京之时便收拾好了,宣怀砚不喜被侍女伺候,回来后便屏退了侍女只留了亲兵在院中,自己盯着院中看了一圈,进了屋。   刚一进卧房,他便看见床帐钩上悬着的一个香囊,已经有些旧了,针脚也很拙劣,看起来仿佛小姑娘初学女红之时练手随意缝制的。他将自己今日得的香包一同悬挂在此,发现聂茶这几年的女红长进了不少,只是脾气看起来却是半点没变的,还是那么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宣怀砚在家中歇了两日,闭门谢客,将各种来意的客人都拦在了侯府大门之外,自己却乔装打扮出了门,准备去“算上一卦”。   来到天一阁时,宣怀砚出示了信物,立即就被请了进去。   屋中垂着重重纱幕,后面的美人榻上倚着一红衣美人,见宣怀砚进门之后便悠悠开口:“姑娘想卜算什么?”   “姑娘”二字犹如一支箭,将反手关上门的宣怀砚钉在了原地,不过他这微愣转瞬即逝,随即穿过重重纱幕来到了那人眼前,脸上竟带了几分似笑非笑地意味。   他平素一直是冷着脸的模样,此时换上了这么一副神情,非但没有半分柔和,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那美人似是自悔失言一般,掩唇笑道:“奴家冒昧了。”   “传闻西凉殷家通晓天下事,善占卜。”宣怀砚收敛了神情,冷冷地看着那美人,“不知可否为我卜算一卦?”   “不过是点小聪明罢了。”红衣美人慵懒地倚在榻上,“你既持了昭姑娘的信物而来,奴家莫敢不从。你想卜算什么?”   “我想卜算一个人的行踪。”宣怀砚道。   “朝夕郡主?”红衣美人笑得如同狐狸一般。   宣怀砚点了点头。   那美人点了点头,请宣怀砚退到外间等候一二,片刻后笑道:“若要寻得心上人,便请下江南。”   宣怀砚忽略了心上人那三字,皱眉道:“江南?”   红衣女子话中的笑意不加掩饰地从重重纱幕之后传了出来:“卦辞为——”   “满天风雨遇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修整阶段,中篇 不喜误入   第2章 满天风雨遇佳人(二)   六月的江南已经有些热了,日光透过层层枝叶,在山石上映上些斑驳。   饶是这山间,也已经晒了,青衫少女转了片刻才寻了个阴凉处,将满盆的衣物放下,抬手试了试河流的温度,清凉的触感让她心情都好上了不少,天生便有些弯的笑眼眯了起来,好似发现个多了不得的高兴事一般。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皮肤白皙,天生一双笑眼,生得很是标致,就算身着这粗劣的衣衫,也掩不住通身那种灵动的气质。   她手脚利落地将盆中的衣物浣洗了一遍,那些衣裳的料子都极好,摸起来柔顺滑腻,完全不是这乡村之人会有的东西。青衫少女将自己挽起的衣袖放了下去,俯下身鞠了一捧水净了脸,冲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做了个鬼脸,起身端着木盆便要回去。   山间道路坎坷不平,时有怪石树根突起,这少女端着一木盆沾了水的衣物,身姿却轻盈的很,不多久便离开这河边甚远,恍若山间的鬼魅。   若是熟悉之人见了她这模样,必然是要万分惊讶的,谁能想到身份尊贵的朝夕郡主竟然会出现在这江南小镇的山间呢,还做着这样粗使的活计。   两个月前,她毅然离开京城下江南,路过苏州城之时一个不察被人窃取了银钱,只能暂且留下打个短工挣些银钱。   春风坊是苏州最负盛名的歌舞坊,据闻是有官场背景,故而很少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聂茶反复斟酌了一下,恰逢赶上春风坊找人,便寻了过去,又阴差阳错地入了回城的红姑的眼,被她带到了这伏犀山中的别院。   在聂茶看来,这春风坊是个极讲究的地方,坊中所用一应胭脂水粉皆是由自己的制香师红姑制成,红姑不喜城中那等热闹的地方,又因为所制香料材料大多取自伏犀山,便索性带了些人来别院中居住。再后来,坊中的衣物帐幔也会送过来来这山间清洗,熏香,聂茶便是被红姑点来打下手的。   六月下旬,苏州有一场“群芳宴”,江南一带的歌舞坊皆要献礼,由达官贵人与风流雅士评判一二,再排除个先后次序,也算是个噱头。如今群芳宴又至,春风坊特地请人赶制了一批新的舞衣送来伏犀别院打理,再熏以特制的香料,故而别院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先前数年的群芳宴,魁首一位皆是被春风坊轻而易举地收入囊中,久而久之坊中也不会似最初那般郑重对待了。可此次这次坊中专程为舞蹈设计了舞衣,又特地吩咐红姑为之设计出相称的妆容,未免显得有些郑重太过了。   聂茶听红姑提过,说是这次群芳宴怕是有变数,若不是有什么值得另眼相看的对手出现,便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红姑的猜测果然不错,没过多久山下便传来了消息。   一是说,苏杭交界之处开了一家新的歌舞坊,唤作“芳华阁”,听闻其中多美人,舞姿曼妙,乐曲更是绕梁三日而不绝。芳华阁声名鹊起,不过半月而已,竟隐隐有压过春风坊的势头。二是说,往年的群芳宴皆是由江南一带的官员及有名的风雅之士来评判,今年却有所不同,据传会另有贵人来这群芳宴。   “熙阳长公主?”聂茶失声道,“她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与她同屋的阿瑶笑道:“不过是有传言说熙阳长公主极有可能会来此次的群芳宴罢了,你为何反应这么大?”   聂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笑了笑:“我只是觉着,长公主久居西境,为国镇守疆土,怎么会为着这么个宴席过来呢?”   阿瑶没深究,只是一边浣洗着衣物,一边不甚在意地说了句:“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届时看看便知晓了。”   聂茶笑着打了个圆场,将话题扯向了别处,心中却仍旧不以为然。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她是到底是京城之人,也是皇家的郡主,又怎么会不知?熙阳长公主并非是不回来,也不是不想回,而是不能回。   此事说来话长,若仔细论起,少不得要牵扯到当年的一桩公案。   先帝子嗣不兴,膝下仅有两位皇子,两位公主,封号为熙阳与琅月。两位公主皆是由皇后所出,而两位皇子则是不甚受宠的妃子生出的孩子。后来年纪较小的那位皇子溺水夭折,便只剩下了大皇子,也就是现在东羌的明德帝。   先帝素来不喜大皇子,只是无奈小皇子夭折,便只有明德帝这么一个选择,先帝年岁已高,群臣便开始进谏,请先帝立明德帝为太子。   可先帝的性子实在是古怪的很,他看不上眼的人便是怎么劝都没用,聂茶不知道先帝究竟为何会对明德帝有这么大的偏见,但她在宫中呆了多年,发现明德帝对先帝的意见也很大,父子之间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熙阳与琅月两位公主是先皇后,也就是如今的懿慈太后所生,先帝与懿慈太后恩爱有加,便如同民间的寻常夫妻一般,故而对两位公主也甚是宠爱。群臣皆以为两位公主不过是女子,先帝就是再怎么宠爱也不过是赐下封地,再赏些金银玉石罢了,却不曾想到先帝竟似突发奇想一般生出个惊世骇俗的主意来——他想将皇位传给熙阳公主。   这一想法说是惊世骇俗的确不为过,毕竟就算是帝王无所出,也该从皇室宗族中过继旁的孩子来袭承地位,哪有放着皇子不用,而要去将帝位传给公主的呢?   四国中仅有北狄有女帝的存在,但那也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东羌自建国来便不曾有过女子称帝的事情,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难以接受这一事情。但就算如此,先帝仍旧没有半点想改变主意的意思,后遂生出一场动乱,史书上将其称为“元狩之乱”。   元狩之乱牵扯的范围之广、人数之多皆是后人难以想象的,聂茶那时年纪尚小,借居在宣家,对具体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只记得那夜京城之中官兵调动的极为频繁,百姓皆闭户不敢外出,皇宫更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那时聂茶胆子也有些小,便抱着被子去寻了那人,与她同床才敢入睡。   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人能弄清,只知道结局是先帝立了明德帝为太子,又下旨令熙阳公主镇守西境,无召不得离开。后来先帝驾崩,明德帝继位,熙阳公主成了熙阳长公主,但却仍旧被困在西境不得返还。   懿慈太后与琅月长公主倒仍旧留在京城,只是聂茶冷眼看着,觉着这更像是个威胁,只要熙阳长公主还顾忌着自己母亲与妹妹的性命,便必须老老实实地镇守西境,不得有异心。   也正因此,聂茶一听闻熙阳长公主要来江南,便觉着这消息是假的,毕竟纵然她身份再怎么高贵,也只能困于西境罢了。故而聂茶只将此事当做世人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并不曾当真。   等做完了手头的事情,聂茶陪着红姑在研制新的胭脂,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向院中晾着的那件舞衣上瞟。   领舞的那件舞衣可谓是光彩夺目,聂茶曾趁着晾晒的机会仔细地看过两眼,上面的绣纹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以金银两色铺开,阳光之下几乎有种摄人心魄的美感。最难得的是这舞衣完全不会显得厚重,微风轻拂之间肆意舒展,繁复的绣纹便如同水波一般散开。   “这舞衣可真是绝了,”聂茶不由自主地感慨,“就算是宫中的绣娘,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手艺吧。”   红姑在一旁制作胭脂,听了她这感慨,便笑道:“你说的倒似是自己亲眼见过宫中的绣品一样,不过说的倒也不假,这位的绣工说是独步天下也不为过。”   聂茶好奇道:“这样的绣工实在是让让人见之难忘,若有这样的绣工,早该名闻天下了吧,怎么我竟没听过这位的名字?”   “她绣工虽好,却并不以此为生,绣品也很少流出来。”红姑指了指那件舞衣,“这件舞衣,也不知道季玄跟她磨了多少牙,才换来的呢。”   又过了些时辰便到了用饭的时间,红姑自己一心研究胭脂,只打发了聂茶自己去吃饭。   聂茶刚出红姑的门,就撞上了在一旁的阿瑶。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聂茶笑道,“怎么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   阿瑶下意识地掩了掩衣袖,嗔道:“瞎说什么呢,我只是想来看看这舞衣有多好罢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绣成的,看起来可真是漂亮。”   聂茶的眼神在她衣袖上扫了一眼,觉着里面仿佛笼着什么东西一样,但也没有多想,只是指了指红姑房中笑了笑:“你远远地看着倒还好,但可千万别凑上去,红姑现在把这件舞衣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连浣洗晾晒都是自己亲自动手,不许别人碰的。”   阿瑶:“红姑竟这么看重这舞衣?”   “这是自然,将来群芳宴上,这衣裳必定能引得众人羡艳的。”聂茶掩唇偷笑道,“红姑在里面研制胭脂,都要时不时地到窗边看一看这舞衣,你说她看重不看重?”   阿瑶抿了抿唇,露出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容。      第3章 满天风雨遇佳人(三)   晚饭之时,红姑看起来兴致缺缺,吃饭的时候都没什么精神,显然还是记挂着自己那还没制成功的胭脂。聂茶的胃口也不大好,只吃了些糕点填了填肚子。   “你说这群芳宴就真那么重要吗?”回房之后,阿瑶若有所思地问聂茶,“春风坊的名气那样大,就算是没在群芳宴上夺魁,应当也没什么大碍吧,红姑何必如此牵肠挂肚?”   聂茶觉着她这问题问的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说道:“春风坊的名气的确是大,在江南一带都是极有名的,可它的名声很大一部分不正是来源于历年来的群芳宴吗?”   阿瑶皱眉道:“可谁不知道春风坊的实力,难道会因为一次失手就影响那么大吗?”   聂茶不明所以地笑了:“此事不能一概而论,或许影响不大,但或许也会因此一蹶不振,所以才不能冒这个险……你这是怎么了,倒想起来这种事情?”   “没什么,不过随口一提罢了。”阿瑶笑了笑,转而问聂茶,“我见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我这里还有些糕点,你要吃吗?”   聂茶回头盯着阿瑶看了眼,发现她枕边放着一把剪刀,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她总觉得阿瑶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一样。   虽说她对这种事情一向不怎么关心,但直觉却一直是极准的,她忽而想起前几日与阿瑶一同在河边浣洗衣服之时提到的与熙阳长公主有关的事情,心中一动,阿瑶一直在这伏犀别院未曾下山,又是从哪听到的这传闻?   “阿瑶,你最近有下山吗?”聂茶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般,“帮我带些东西好不好?”   在众人眼中,聂茶一直是没什么心机的人,阿瑶不疑有他,摇头笑道:“你这话说的晚了些,若是早几日说,我倒是能替你带点东西回来。”   “你什么时候有下山吗?”聂茶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我怎么不知道?”   阿瑶的动作一僵,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尴尬地笑了笑:“早几日我偷偷到山脚的镇子办事,来去不过半日,所以并不曾向红姑告假。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不然我铁定得挨罚。”   聂茶心中了然,但仍旧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只是劝道:“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去向别人乱说的。只是你下次可千万别做这种傻事了,不然后果可不是你我能承受得了的。”   她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细细琢磨起来,却是在劝阿瑶。只是阿瑶满心只记挂着会不会被聂茶发现自己的事情,没工夫深究聂茶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是听了也没往心里去。   聂茶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觉得阿瑶这模样怕是要出事。   她晚上并没熟睡,而是时刻注意着阿瑶那边的动静,等她发现阿瑶悄无声息地穿上了衣裳,揣了剪刀出门时,她立即起身跟了上去,随着阿瑶一路到了香坊门外。   不知为何,守门的小厮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阿瑶正准备推门,聂茶在她身后咳嗽了一声:“阿瑶,你来这里做什么,是睡不着,想讨点安眠香吗?”   阿瑶没想到她竟还没入睡,惊得浑身一颤,但好在聂茶已经给她找好了借口,她便尴尬地笑了笑:“是啊。”   聂茶故意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近来总是失眠,所以枕边放了些安眠香,你随我回去我给你就是了。”   阿瑶听到她这话,不由得攥紧了袖子,片刻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好。”   见她这副模样,聂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虽有心去告诉红姑小心防备,但又有些不忍,毕竟以红姑的性格若是知晓了此事,必定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阿瑶。自她到这伏犀别院,便是与阿瑶住在一处,便是再怎么样也是有些情分在的,何况阿瑶往日里待她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这次究竟为何会鬼迷了心窍一般。   聂茶打定了主意,暂且替阿瑶隐瞒一二,但若阿瑶再犯,那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   等回了房间,聂茶将安眠香给了她,而后挑明了利害关系。   “阿瑶,群芳宴对春风坊来说很重要,你单看季姑姑与红姑对这件事情有多重视就该明白了。”聂茶定定地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若有人毁了舞衣,红姑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你明白吗?”   阿瑶的手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聂茶。   “你若有什么苦衷,大可以讲出来,若能帮忙的话,大家必定是会帮你的。”聂茶小声地说,“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旁人,你不必担心。”   阿瑶盯着她看了会儿,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容:“我知道了。”   “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聂茶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   阿瑶面上答应了下来,藏衣袖下的手攥紧了拳头。   聂茶不笨,也不是愚善之人,但她更不是那种心狠的人,所以她总是会对旁人抱有一些希望,而不想去赶紧杀绝。但许多时候旁人并不会感激她这点好意,反而会因为被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好心未必会有好报,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   第二日上午,阿瑶肚子疼不得卧床休养,聂茶便将她的活接了过来,到河边去浣洗衣裳。     一回到别院中,她就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原本守门的小厮看见她都会笑着打个招呼,可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冷着脸:“双茶你回来了,快点进去吧。”   “怎么了?”聂茶这话一问出口,自己就有些反应过来了,没等小厮回答就直接跑进了别院里,直接向着红姑的房间奔去。   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但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毕竟她走的时候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清楚,阿瑶怎么还敢去做?世人皆喜欢以己度人,聂茶觉着自己不会那样去做,便也以为阿瑶不会,这次也算是受了个教训。   红姑的院子中已经站满了人,聂茶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别院中所有可能接近香坊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她连忙随着众人垂手站在一旁。   红姑这次没理会聂茶,目光扫过院中的所有人:“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来算一算账吧。方才我令人去香坊查看这次的舞衣,却发现最重要的那件舞衣,被人给划花了。”   众人大惊失色,聂茶闭了闭眼,心中生出些愧疚。   这件事情她从一开始就隐约猜到了,可是却未曾及时告诉红姑,不然也不至于发生现在的事情。   红姑招了招手,她身侧的侍女将那件舞衣拿了出来,众人一看都吓白了脸,衣裳未曾剪破,但上面精致的绣纹被毁了大半,金线银线缠到一起,将整件轻薄的舞衣弄得不成样子,俨然已经废了。   “你们都该知道,这件衣裳是做什么用的,又关乎着什么。”红姑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你们都是我亲自从坊主那里要来的人,我平素里待你们不薄,事事皆信着你们,可这就是某些人对我的回报吗!”   她直接一掀侍女手中的托盘,那件被毁的舞衣就那么跌落在地上,沾染上了泥土。   聂茶后退了半步,她仿佛还能闻到舞衣上萦绕着的熏香,那是红姑这些日子来费尽心思调的香,可现在什么都没用了。她以为自己能够救阿瑶,可最后却是害了红姑,原来她所做的事情都不过粉饰太平罢了。   “素雪,你把到香坊之时看到的,听到的,对着大家讲讲。”红姑意味深长地看了聂茶一眼。   素雪定了定神:“我奉姑姑的吩咐,去香坊查看舞衣熏香的状况,到的时候,阿瑶正在外间打盹。我唤醒了阿瑶,与她一同进了香坊,而后便看到舞衣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聂茶瞪大了眼,看向了阿瑶,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愈发地强了。   “阿瑶,你为何会在外间昏睡?”红姑冷冷地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今日香坊并非是你看守吧?”   “今日本该是清河姐姐看守香坊,我不过是想去借点安眠的香料,恰好赶上清荷姐姐肚子不舒服,我便暂时替她看着点儿。”阿瑶看着地面,“您若不信的话,可以问一问清河姐姐。”   清河自知失职,对上红姑审视的目光后不自觉地移开了眼,点了点头:“阿瑶说的不假,我的确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托她替我照看会儿香坊。只是我能担保,我走之时舞衣还是完好的,我的确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那也就是说,舞衣是在阿瑶看守的时候被毁的?”红姑反问道。   清河知道自己这么做无疑是将矛头指向了阿瑶,歉疚地看了她一眼:“应当是的。”   阿瑶并没有恼怒,而是说道:“既然清河姐姐言辞凿凿,那或许的确是在我看守的时候出的岔子。只是在这期间,进入过香坊的只有一人。”   红姑似乎早就料到,勾了勾唇:“谁?”   “双茶。”阿瑶指着聂茶,“清河姐姐走后,双茶便来了,她说想好好看一看这舞衣,让我放她进去。我不疑有他,便听了她的话悄悄地放她进去了,却没想到她竟然包藏祸心。”   “你!”饶是聂茶脾气好,也被她这反咬一口的模样给惊到了,“你诬赖我,我为何要去毁掉这舞衣?”   阿瑶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何要毁掉舞衣,红姑带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也是,你来这里别院不过数月,焉知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别有用心。若不是你,还会是谁?”   聂茶万万没想到阿瑶非但做了这事,竟然还栽赃到自己身上,她难以置信地指着阿瑶:“你怎么能这样反咬一口?”   阿瑶道:“难道我说的有假?为何这么多人唯独你不在别院里,为何这么多人我单单要指证你?你自己……”   “够了。”红姑打断了两人的争论,问聂茶,“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我没有做那样的事情,阿瑶她是诬陷我。”聂茶定了定心神,“她自己毁了舞衣,而后将罪名推到了我身上。我有错,但却不是因为旁的,而是错在没有及时将发现的事情告知您。”   红姑:“你这话什么意思?”   “自昨日,我便发现阿瑶对那件舞衣别有想法,还曾在她枕边发现一把剪刀。昨夜她还曾外出,只是被我拦下了。”聂茶顿了顿,接着说,“她自导自演了这一场戏,把罪名嫁祸给我。”   阿瑶质问她:“你才是反咬一口,若你早就发现了我别有用心,为何不告诉红姑?反而现在事情败露了才来说?”   聂茶摇了摇头:“你明明知道我是想救你,不领情倒也罢了,何苦非要倒打一耙呢?”   两人争辩来争辩去,却都没争出个所以然,素雪出去了一遭又回来,手里拿了把剪刀:“姑姑,这是在阿瑶枕下发现的剪刀。”   聂茶变了脸色,她并不傻,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就猜出了阿瑶会说什么。   “红姑,这是双茶诬陷我的。”阿瑶很是委屈地哭诉,“若我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又怎么还会把凶器留在身边?这岂不是不打自招?双茶,自你来这伏犀别院之后我便待你不薄,你何故要如此对我!”   聂茶生来便是身份尊贵的郡主,再加上皇帝宠信,便是公主见了她也会礼让三分,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她心中委屈得很,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白,只能看向红姑,无力地说:“这件事情的确不是我做的,还请姑姑明鉴。”   红姑没理会聂茶,而是向着众人问道:“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院中的侍女虽然平素里对聂茶不错,可到底阿瑶才是跟她们相处了几年的人,到底亲疏有别,言辞间都是偏着阿瑶说话。到后来,竟是默认聂茶从一开始就是刻意潜入伏犀别院,为的就是破坏掉春风坊这次为群芳宴所做的准备。   聂茶努力站直了身子,脊背挺得笔直:“数月前我不过初到苏州,连群芳宴是什么都不知晓,如何能够未卜先知?诸位就算是要帮着自己人说话,也该有个度。”   有人反驳道:“你说自己初到苏州,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如何作数?”   聂茶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她现下已经明白,既然别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肯信她,那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以前总是怀着一种善意去对待别人,京城中皆说朝夕郡主性情极好,可那不过是碍于她的身份,乐得成全她的名声罢了。等她没了郡主的身份,别人未必会受她的好意,还会将她的好心扔到地上去践踏。   原本最该生气的红姑却出奇的漠然,她看着院中这场闹剧,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够了。”     院中立即安静了下来。   “我可从来没说过这衣裳是被剪刀划花的。”红姑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义愤填膺指责聂茶的人都安静下来,茫然地看向红姑。   “这衣裳的料子很罕见,其上有不少细碎的光片,阳光之下看着波光粼粼的。”红姑将那衣裳捡起,抬手抚了抚,“若只是轻触,并不会沾染光片,浣洗之时也得千般小心才行。可若用东西划破,必定是要吸附上光片的,只是在屋内看不清楚罢了。”   她拿过素雪手中的剪刀,对着阳光看了看:“可这剪刀上却并没有碎片。”   红姑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了阿瑶:“你要不要将发上的簪子取下来让我看看?”   聂茶与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了阿瑶,只见她头发上某处似有什么东西一般,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显眼。   “还是说,双茶是用你的簪子划破了舞衣,然后又给你戴了上去?”红姑话音一转,“我原想给你个机会,可你非但不肯承认,还不知死活地攀咬别人!真是死有余辜。”   阿瑶这下子慌了,再不敢辩解什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奴婢糊涂……”   红姑将她晾在一旁,走到聂茶面前,缓缓地问道:“她既然已经认罪,你呢?你可知错?”      第4章 满天风雨遇佳人(四)   “我……”聂茶张了张口,只觉得如鲠在喉。   “把阿瑶关起来,等群芳宴之后再说。”红姑的目光扫过院中的众人,“若再有任何差池,我们谁都承担不起。都散了吧。”   聂茶原以为红姑会处罚自己,却没想到红姑竟将那件被糟践的不成模样的舞衣让人收了起来,而后吩咐了车夫备下了车准备下山。   “我们这是要去哪?”聂茶小心翼翼地问。   红姑撩起窗帘,看了看天色:“找人去重新绣一件舞衣。此事发生在伏犀别院,自然是由我来承担。”   聂茶抿了抿唇:“可是……”   “没有可是。”红姑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我知道你想说这件事情是阿瑶做的,跟我没干系,对吧?可在旁人眼里不是这样的,旁人只会说,这舞衣是在伏犀别院出的差池,是我监管不力。”   聂茶知道她这话说的不错,但心中却有些憋屈,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算红姑再怎么小心,又怎么防得住。   “你想救她,怕我知道之后会重罚她,所以才会替她瞒着。”红姑漫不经心地说,“这是你的善心,本不该苛责,可你要知道善心许多时候并没什么用处,只会将事情变得更糟,就比如现在这模样。”   说着,她指了指一旁放着的那件舞衣。   聂茶脸上的愧疚之色更甚。   “有善心不是坏事,可若是没决断,那就只能害人害己。”红姑的话说的重了些,“说到底,你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以为自己做了对的事情,殊不知反而将事情弄得更加严重了。”   聂茶闭了闭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红姑道:“若是依着我往常的性情,你现在必定是在跟阿瑶一起被锁在别院的,只是我自第一眼看见你便觉得亲近,所以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这算是我的私心。”   “多谢姑姑。”聂茶诚心诚意地道了谢。   此时临近正午,可天际却阴云密布,看起来不多会儿便要落雨的模样,车夫抽了几鞭子,加快了速度。   马车并没有进城,下山之后直接向着洛河而去。   聂茶对于苏州的地势并不了解,只偶尔从车窗向外看看,看着马车经过一个小镇,人烟又逐渐稀少了起来,最后在一处临水而建的小山庄前停了下来。   “这是莫知的住处,舞衣便是出自她手。”红姑只说了这么一句。   聂茶跟在她身后,踏入了这山庄。   这山庄表面上看起来寻常,并不像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居住之地,可聂茶走进之后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里面的布置摆设绝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更令聂茶惊讶的是,这偌大的山庄竟好似无人看守一样,一路走来半个人影都没遇着。   红姑熟门熟路地带着聂茶穿过了大半个庄子,来到了临着洛河的水榭旁。   聂茶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修着一个小码头,水中开满了莲花,远远的隐约可以看到莲花中停着几艘小船。   “这……”她不由得感慨,这山庄的主人未免也太会想法子消遣了。   “真是稀客啊,你怎么会想起来我这儿?”   聂茶循声看去,只见那铺天盖地的莲花中的某条小船上,坐着一位青衫女子,只是因着莲花莲叶的遮掩,所以看不真切。   “我原不想来打扰你,只是有事相求,少不得还是厚着脸皮来了。”红姑站在一旁,并没有靠近。   “什么事?”   “先前季玄是不是求你绣了件衣裳?”红姑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   “我便是为此事而来。”红姑叹了口气,“那件衣裳被人毁了……”   莫知愣了愣,很是意外地笑道:“竟有人能在你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情,是她胆子太大,还是你这些年太过温和了?”   “现下再琢磨这种事情已经没什么用处,让你见笑了。”红姑问道,“我此次前来,是想求你再绣一件舞衣出来。”   莫知沉默了会儿,忽然问道:“你身边那丫头是谁?”   “是我那里的一个侍女。”红姑解释道,“你应该知道,这件舞衣关乎不久后的群芳宴,它对春风坊极其重要,出了差错,我们谁都承担不起。所以若你方便的话……”   红姑这话还没说完,便被莫知给打断了。   “我帮你倒是可以,只是我这里最近缺人手,看着你身边的丫头倒是不错,你把她留在我这里让我使唤几日,我便帮你做这衣裳。”   聂茶惊讶的看向红姑。   “当然可以。”   她们本就是为了那件舞衣而来,红姑也早就做好了被百般刁难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莫知只是想留下聂茶差遣几日。红姑心中知道她或许是有别的缘由,但也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便欣然应下。   聂茶心中虽十分诧异,但也并没有说什么。红姑交代了聂茶几句话,便离开了。   聂茶迟疑地看向莫知,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莫知先开了口。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你。”莫知从莲花池中站了起来,对着聂茶一笑:“朝夕郡主。”   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聂茶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就这么在阴沟里翻了船。   明明自从出了京城,她就老老实实不敢有半点出格的举动,一路上都是绕着重要关卡走的,甚至连自己的银钱被偷的时候都没有声张,就是把留下半点踪迹……   结果,还没有被皇帝派出来的追兵抓到,反而自投罗网一样送上了门。   聂茶的表情很是精彩,梗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你是?”   “郡主不用慌,我并不是来抓你回去的,只是恰巧碰上而已。”莫知像是看出了聂茶的心思,笑道,“只是还请郡主不要再乱跑才是,否则这件舞衣,我可就不保证能够按时交给红砚了。”   聂茶皱起了眉:“你在威胁我?”   “郡主可以这么理解。”   莫知脚尖一点船头,整个人竟临空而起,轻飘飘地立到了码头上。她缓缓地走向聂茶,衣裳裙摆却没什么晃动的幅度,就像她不是走过来,而是飘过来的一般。   莫知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遭,笑道:“多年不见,郡主与令慈长得可真是相仿极了,若不知凭着这张脸,我怕是认不出来你呢。”   “你与我娘相识?”聂茶瞪大了眼。   她少时爹娘便为国战死,这些年来,她已经有些记不真切父母的容貌,却没想到竟会在此处听人这么说。   “算不上相识,只是久仰。”莫知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聂茶咬了咬唇,犹豫着问道:“你会将我的行踪透露给旁人吗?”   “我为何要那样做?”莫知反问道,“我不为东羌做事,也没人付我酬金,何必将你的行踪捅出来?”   “那便好。”聂茶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怀疑地问,“那你将我留下是为了什么?”   莫知耸了耸肩:“我说过了,我这里最近缺人手。”   说着,她直接将聂茶拉上了码头处停靠的小船上,一篙撑开,竟离开了这山庄沿着洛河而下。   先前下山之时天气已经有些差,现下更是天阴欲雨,聂茶抱膝坐在船头,侧头看着两岸的景色。没过多时,天上便落下了豆大的雨点,夏季的雨来的极快,几乎让人来不及防备。   莫知回了船中,任由小船在河中飘着,聂茶也连忙微微提起了衣裙,想要躲进乌篷中。   恰巧有画舫迎面而来,聂茶侧身之时看到画舫船头也站着一位撑着伞的男子,身穿一袭白衣,就算在这大雨之中也显得从容不迫。男子戴着半面面具,聂茶看不真切他的脸,却觉着有几分眼熟,不由得一愣。   淮南本是应约来此见人,却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上聂茶,她心中一动,想起来先前来时的那句卦辞——   满天风雨遇佳人。   “愣什么呢?”莫知一把将聂茶扯进了船中,而后向外看了一眼,“怎么,看上人家了?”   聂茶只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可还想出个所以然,就被莫知这句话砸晕了,愣了一下后方才反应过来,红了红脸:“您这是说什么呢?”   莫知笑道:“我看他气质不错,只是不知道模样如何?”   聂茶横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是故意打趣自己,没接话。   莫知笑了笑,正想退回舱中,却见那画舫上的白衣人纵身一跃,顷刻间竟来到了这小船上。   小船微微晃动了一下,聂茶扶着舱中的桌案稳了稳身形,惊讶地看向他。   “竟然如此巧?”莫知却并没有太惊讶,她倚在船篷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淮南。   淮南的目光在聂茶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道:“阁下可是沈相?”   莫知一晒:“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聂茶瞪大了眼,满脸震惊地看向莫知:“你难道是西凉那位……”   莫知勾了勾唇:“你若想听,这些事情回去之后我再与你说,还有客人在此,岂容你这般造次?”   “是。”聂茶现在不过是她的侍女罢了,自然不能在外客面前说这些事情,只能低下头强压下心中的惊讶。   若说聂茶之前对莫知的来历一无所知,可当那白衣人唤出“沈相”二字之时,她脑中顷刻间便涌出无数与之有关的丰功伟绩。   苍梧大地,没人会不知十几年前西凉那位白衣卿相——沈莫知,聂茶几乎可以断言,这百年之间提及“沈相”二字,众人脑中浮现的都会是她的名字。   西凉的官制与其他三国不同,大多皆是世袭之制,尤其三品以上的官制,几乎都被传承百年的世家垄断,平民少有能挤进去的,而以女子之身居于宰相之位的,百年间更是唯有沈莫知一人。   当年沈莫知还在西凉为官之时,朝中大权尽在她一人手中,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正让她扬名苍梧的则是十几年前那场将四国都卷进去的战争,史称瀚州之战。   那年沈莫知不过二十余岁,没人知道她究竟是用了怎样的计谋,才能使得四国皆卷进那场混战之中,原本有些孱弱的西凉在那一战中占尽了便宜,若不是后来其他三国及时反应过来联手逼着西凉一同立下了休战的协议,谁都不知道最后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聂茶的娘亲平阴夫人也是在那一战中成名,正是她在关键的时刻游说南照与北狄,才促成了至为重要的连盟,将瀚州之战的伤亡尽可能地降到了最低。   聂茶忽而想起莫知,也就是沈莫知,先前对她说的那句话。初见之时聂茶问她是不是与自己娘亲相识,沈莫知回答说“算不上相识,只是久仰”,想来便这桩旧事的缘故。聂茶深深地看了沈莫知一眼,不知道她对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态,毕竟当年若不是平阴夫人打乱了她的计划,或许眼下的苍梧便不是这副模样了。   淮南未曾想到聂茶竟会与沈莫知在一处,但又不便询问,只能压低了嗓音问道:“我依约前来见您。”   沈莫知挑眉看了眼淮南,随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将目光投向了聂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会亲自前来。”   聂茶被沈莫知这一眼看得有点发毛,不明所以地看了回去。   淮南扯了扯嘴角:“我若让属下来见沈相,岂不是太过轻慢。”   沈莫知一指聂茶,向着淮南问道:“你可识得她?”   说完,她看到聂茶莫名其妙的眼神,颇为恶劣地补充了一句:“这是你们东羌的宣将军,宣怀砚。”   聂茶手一抖。   一别多年,她早就不知道宣怀砚长什么模样,当日京中掷香囊之时不过仓促看了一眼,那时的宣怀砚还披着盔甲,她根本没看得真切。眼前这人又戴着半面面具,她更是认不出来是谁,所以毫无心理准备地被沈莫知叫破了身份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想立即溜走,可如今在洛河之上,她就是想逃也没处逃。何况以宣怀砚目前的反应来看,或许他根本都没认出来她,她若是逃了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聂茶大为后悔自己离京之时竟然在宣怀砚面前露了脸,但或许是隔着一段距离宣怀砚也没看真切,所以这才没认出来。   “似乎有几分眼熟,”淮南顿了顿,还是选择扯了个谎,“只是却想不起来,怎么,这位姑娘认得我不成?”   聂茶连忙道:“并不认得,姑姑怎么又拿我开玩笑。”   两人一个是装傻,一个是真傻,但都不约而同地否认了跟对方相识这件事情。   沈莫知抚掌笑道:“方才这丫头看你都看得入了迷,我还当你们是旧相识呢,原来并不是。”   聂茶偏过了身子,不肯与她再多说什么。   淮南则是无奈地笑了笑:“沈相莫要如此。”   “若仔细论起来,我这玩笑的确不妥,倒是冒犯宣将军了。”沈莫知若有所思道,“若我不曾记错,宣将军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此次下江南也是为了寻你那位未过门的妻子,朝夕郡主吧?”   淮南可不是聂茶那样不设防的人,一听沈莫知这话,看向她的眼神便立即凌厉了几分:“我约沈相是想商议政事,沈相何故对我的私事如此上心?”   她不知道沈莫知究竟是否知晓聂茶的身份,若是知晓,为何帮着她二人隐瞒彼此,若是不知晓,又怎么会那么巧,刚好问出这样的问题。   沈莫知知道再玩下去恐怕当真会惹到淮南,便笑道:“我听人说,你想让我查那些杀手的身份?”   “不错。”淮南颔首,“自从我离京后,便有数波杀手盯上了我,我原以为是朝中有人看不过我,想趁我离京之时对我动手。可一路到了江南后我才发现,那些人并不是东羌之人。”   “哦?”沈莫知若有所思道,“你既找上了我,也就是说那些人来自西凉不成?”   淮南:“以我目前所知道的消息,的确如此。”   沈莫知挑了挑眉:“东羌这些年来与西凉相安无事,就算有人想杀你怕也是北狄之人,毕竟你才领兵大败他们。何况西凉内斗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盯上你?我并非质疑你的推测,只是你应当知道,于情于理这都不大现实。”   “你说的道理我也明白,所以最初并没想过这些人可能来自西凉,以至于迟迟未曾发现这些刺客的身份。”淮南沉吟道,“我并非说西凉之中有人想杀我,或许是有人在西凉买了这些刺客,混淆视听。”   沈莫知会意:“也就是说你敢确定这些刺客来自西凉,但幕后主使却未必,所以你想托我去查明那些刺客的来处,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连那些刺客身后究竟是谁都给你找出来?”   淮南道:“是。我还有旁的事要做,并不想与那些刺客耗时间,思来想去此事只有你能做,所以托人辗转联系了你。”   “宣将军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沈莫知摇头笑道:“我离开西凉数年,如何能担此重任?”   “我既然找上了门,便是知道你能做到,你不必如此推脱。”淮南直白地说道,“不管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就是,我不是做生意的,不会与你讨价还价的,所以你也不用如此欲扬先抑。”   这话直白得不留情面,就差直接说沈莫知这是故意拿乔想要换取更好的交换条件了,聂茶手一抖,觉着沈莫知怕是要恼羞成怒。   然而并没有,就算被戳穿了心思,沈莫知也坦然得跟没事人一样。   “我现下并没什么想要的东西,思来想去,不如向你讨个人情好了。”沈莫知撑着下巴,斟了杯酒,“你许我一个条件,待他日我想好了让你做什么,再告诉你。”   这条件可是比别旁的都过分许多,毕竟就算是沈莫知要金山银山至少都是个准话,如今她要淮南答应她这么个虚无缥缈的条件,谁知道将来她会提出什么要求?   沈莫知在淮南的凌厉的眼神中叹道:“我不会提什么太让你为难的条件,譬如让你背叛东羌,或是让你抛妻弃子……你不必将我想的太过不堪。”   聂茶在一旁听着,对她这句话的真实性表示很怀疑,她觉着以沈莫知的性情,若是不提前约定好,未必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淮南得了她这句保证,方才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第5章 满天风雨遇佳人(五)   回到山庄之中,下船时聂茶紧紧地攥着沈莫知的衣袖,等小船稳定下来,才心有余悸地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你这副模样实在是……”沈莫知嗤笑道,“跟你娘当年差远了。”   聂茶知道自己的武功的确拿不出手,倒也没反驳。   只是她这些年待在京中,早些年年纪尚小并不曾对这些事情上心,后来暂居宣家时随着那人学了些皮毛。京中闺秀都习琴棋书画、女工刺绣,她没什么主意,也就随大流学着那些大家闺秀学的东西,何曾想过会有用到武功的一天。   沈莫知很是挑剔地将她又从头到脚看了一遭,惋惜道:“你的资质极好,若是自幼习武,如今纵然不算大成,但也够勉强能看,只可惜……”   说到这里,沈莫知顿了顿,长叹了口气。她何曾不知道因为父母早早地亡故,所以聂茶自小就无人教导,能有如今的模样已是不易,可到底还是意难平的很。   聂茶自觉虽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人,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实在不明白沈莫知为何这么痛心疾首。她原本就是没什么雄心壮志的人,一直觉着自己的本事够用就行,比之京中旁的世家闺秀,她这模样已经很难得了好吗?   “我自然是没法跟你比的,也未曾想过能做出你当年那样的功绩,”聂茶斟酌着词句,“所以您不用那么恨铁不成钢,我觉着自己这样也挺好的……何况我们今日才见面,您为何倒像是……”   聂茶点到为止。   沈莫知拉了她一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自见过淮南之后,沈莫知消失了一天不知去办了什么事情,回来后便开始重新绣那舞衣。聂茶则是负责端茶倒水,替她分拣一下丝线,偶尔还要捏肩捶背,也亏的是她没什么郡主架子,不然怕是早就要翻脸了。   舞衣将要绣成之时,聂茶没忍住赞叹了一句:“你怎么什么都会?权谋策略也还罢了,连女红都这么厉害,若是给了旁人,只一项就可立足了。”   沈莫知看见她这模样就头疼,摆了摆手没理会她,等到晚间她突然想起些事情,便直接去了聂茶房中推门而入,聂茶恰巧在沐浴,惊慌失措地拽了衣裳遮掩。   沈莫知嗤笑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却却触及到聂茶肩上的一个类似于胎记一样的标志,那是一朵破碎的梅花。她立即变了脸色,直接快步走上去按住了聂茶,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聂茶惊恐道:“你做什么?”   “平阴疯了……”沈莫知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聂茶,脸色极其难看。   聂茶到内室穿好了衣裳,迟疑地走了出来:“你认识我娘,对吗,你们还有不浅的交情,所以你才会知道那么多事情,才会对我恨铁不成钢。你当初将我留下并不是因为我是朝夕郡主,而是因为我是平阴夫人的女儿。”   沈莫知意外道:“我还当你要再过些时间才能猜到呢?”   聂茶习惯了她这说话的方式,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跟我娘是什么关系,我肩上的胎记又有什么问题,为何你见了后就这副模样。”   “我原来只是想留你在我身边待几天,都衣裳绣完了,你就可以走了,当年之事你不知道反而是对你好。”沈莫知平静地看着聂茶,“只是现在看来却是不成了,从平阴把这烙印放到你身上之时,你就脱不了干系了。”   聂茶不解地看着她。   “平阴是我师妹。”沈莫知轻描淡写地抛一句足以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   聂茶瞪大了眼:“那你们怎么……”   “我与她师从同门,自幼相识,后来我入世到西凉为官,她对政事素来不上心,故而选择了四处游历,我们便分开了。”沈莫知淡淡地说,“直到后来瀚州大乱。我那时年少轻狂想要做出一番旷古绝今的事业来,所以精心设计了一个局,将四国全部牵扯其中。”   “我娘拦下了你?”聂茶看着她。   沈莫知点了点头:“天下皆知,当年平阴以一己之力游说三国合盟,才算止住了那场大祸。”   聂茶端详着她的神色,却并不曾看出有半分后悔或者遗憾,沈莫知提及当年之事时一直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仿佛在说着别人的经历。   “那我肩上这个胎记……烙印呢?”聂茶问道。   沈莫知的眉头皱了起来:“在你有能力自保之前,我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你的。”   聂茶固执地看着她。   “我不想说什么这是为你好的废话,只能说,你要么回京中老老实实当你的朝夕郡主,要么就快些成熟起来,不然这胎记一旦被人发现……”沈莫知抿了抿唇,“届时苍梧会陷入一场新的动乱之中,重演当年瀚州之乱。”   聂茶被她话中巨大的信息量给惊到了,半天才缓过来,惊疑不定地问她:“我需要做什么?”   “跟在我身边,我会把你娘没来得及教你的东西,全部教给你。”沈莫知按着聂茶的肩,眼中晦明不定。   这夜之后,沈莫知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是先前那副慵懒随意的模样,对待聂茶的态度也严厉了很多。聂茶先前并不理解沈莫知所说的“将你娘没来得及教你的东西,全部教给你”是什么意思,但沈莫知很快就用实际行动让她明白了起来。   聂茶觉着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劳累过,每日睡得晚起得早,被沈莫知逼着练功也就罢了,可几乎从睁眼开始她就在被沈莫知教导着各种权谋斗争,一整日下来几乎头都要大了。   她虽有些辛苦,可最初对沈莫知的那点怀疑却烟消云散了,若沈莫知真的想利用她的身份做些什么,那就没必要这么尽心尽力地教她这些东西。聂茶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知道沈莫知这是为自己好,也知道沈莫知教给自己的东西多重要。   等舞衣绣好之后,沈莫知使人通知了红姑来取舞衣,并且通知了红姑,她要将聂茶留在自己身边。红姑跟聂茶再三确认,知道她的确是心甘情愿之后,便作罢了。   聂茶在庄子之中呆了月余,半步都没出庄子,还是等到群芳宴之时,沈莫知主动带着聂茶下了山。   “您这是要去做什么?”聂茶觉着沈莫知并不像是单纯地为着群芳宴去的。   沈莫知:“先前宣怀砚托我查的事情有了些眉目,我约了他见面谈。”   “谁想杀他?”聂茶问道。   “还不敢断定……”沈莫知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聂茶,“说起来我竟快忘了,你是为什么要逃婚,不喜欢宣怀砚吗?”   聂茶坦诚道:“我与他只在年少时见过,那时我还是同他的长姐宣怀瑟关系亲密,与他都未曾说过多少话,自然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而现在他军功累累,京中多少少女都想着嫁给他,我对他自然也厌恶不起来,只是的确没感情在其中,还是不互相耽搁了。”   “可他这次下江南,名义上可是为了寻你而来。”沈莫知勾了勾唇,“虽然我觉着,实际上未必是这么一回事。”   聂茶:“为何?”   “我可以跟你打赌,上次在洛河之上,他已经认出你来了。”沈莫知意味深长地笑道,“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并没有戳穿你的身份。”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聂茶对沈莫知的话几乎是深信不疑,听她这么说,疑惑地问道:“那你觉着他下江南,是为了什么?”   沈莫知笑了:“这我可说不准,等一会儿见了面,试探试探再说。”   群芳宴是江南一带的盛事,苏州城中搭起了高台,以供众多歌舞坊展示舞蹈,下面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沈莫知与淮南约在了城中的一处酒楼,开了窗子,恰可以看到那高台。沈莫知带着聂茶赶来之时,淮南已经到了。   沈莫知落了座,并未说话,而是盯着远处的高台看了几眼,群芳宴已经开始,已经有人开始献舞,乐声远远地传来,隐约可以听到。   “可真是一桩盛事。”沈莫知笑道,“先前我听闻有传言,说是熙阳长公主会来这群芳宴,宣将军以为这话可信吗?”   “这话诓一诓旁人也还罢了,沈姑娘也会信不成?”淮南疏冷地笑了笑,“熙阳长公主怎么会离开西境?”   聂茶先前也是这么觉着的,但这些日子她也算是从沈莫知那里学到了不少,此事又觉着此事有蹊跷,只是一时之间并不能想明白。   “可若熙阳长公主不来,皇帝又何必巴巴地派你前来呢?”沈莫知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聂茶变了脸色,震惊地看向淮南。   淮南则是冷冷地看着沈莫知:“我来江南是为了朝夕郡主,并不明白沈姑娘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我与你做了交易是不假,可我是请你查刺客的身份,并不意味着我能心平气和地在这里跟你议论东羌的国事。”   “我都能与你议论西凉的国事,你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说你在寻朝夕郡主……”沈莫知直接指向了聂茶,“朝夕郡主在我这里,那现在我们能聊些旁的事情了吗?”      第6章 西北有高楼(一)   聂茶一直很是信赖沈莫知,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容易地就把自己给卖了。   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聂茶惊恐地看着淮南,生怕她下一刻就要把自己抓回去,淮南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沈莫知,眼中晦明不定,沈莫知却仍是那副悠闲的模样,好整以暇地持着酒杯喝酒。   “如今东羌看起来平静,可内地却是风起云涌,旁人不清楚,你我难道还不明白吗?”沈莫知迎着淮南几乎能杀人的目光,悠悠地说,“先前你托我查那些刺客究竟来自何处,其实你心中多少也是有些猜测的吧……明显上那些刺客来自西凉,东羌之中与西凉接触最紧密,又有能力指使人来刺杀你的,明面上看只有一个人不是吗?”   淮南冷冷地说:“熙阳长公主。”   “是啊,她在东羌与西凉接壤之处驻守多年,就算是有西凉的势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沈莫知勾了勾唇。   “不是她。”淮南摇了摇头,“如果是她,她反而不会用西凉的人。”   沈莫知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想杀你的另有其人,其实用杀这个字并不恰当,他只是想让你怀疑熙阳罢了,最好能挑起你与熙阳之间的矛盾。”   淮南沉吟道:“我为何要信你?”   “你信不信都没什么,将来的事情会让你明白的。”沈莫知将目光挪向了聂茶,“我会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参与到你们东羌的事情之中,只是此时已是山雨欲来,届时没人能独善其身。当年平阴定下了你与聂茶的婚事,先前聂茶逃婚,可明面上你们仍有一纸婚约,我此次前来是以聂茶长辈的身份,与你解除婚约。”   “长辈?”淮南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些年来,我可从未听过聂家还有什么亲眷。”   沈莫知若有所思道:“难道你不愿意解除婚约?”   聂茶压根插不进去话,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她俩为这件事情争执。   然而还没等争辩出个所以然,外面突然传来了哄闹的声音,沈莫知与淮南不约而同地向着窗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春风坊突然起了大火,百姓都叫嚷着四散开来。   饶是一向淡定的沈莫知都不由得变了脸色,她拍案而起,再也懒得兜圈子,直接问淮南:“你究竟是忠于皇帝,还是忠于东羌?”   淮南盯着她:“我忠于自己。”   “那你就随我来。”沈莫知直接拉起了聂茶,带着淮南向着春风坊而去,“我实话告诉你们,这春风坊是熙阳的。”   聂茶诧异道:“熙阳长公主?”   “果然如此。”淮南沉声道,“我就知道熙阳长公主不可能甘心被困于西境那么多些年的,她究竟想做什么,谋逆称帝吗?”   沈莫知冷笑道:“那本来就是她的位置,夺回来也是天经地义。萧肆当年以懿慈太后和琅月的命威胁熙阳,才使得熙阳被迫困于西境,这些年萧肆占着那位置,不知道睡得可安稳?”   “什么……”聂茶觉着自己已经快要理解不了沈莫知所说的事情了,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淮南倒没有太意外。   其实沈莫知所说之事,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想到过,只是萧肆已经当了皇帝,熙阳更是退于西境,当年之事再提也没意义。   沈莫知深深地看了淮南一眼:“你这次下江南,真的只是为了寻聂茶吗?”   “我的确是为了寻她而来。”淮南皱着眉,“陛下在我来之前,吩咐我带了几位禁军,说是见过朝夕郡主的模样,可以帮着寻她。”   沈莫知:“既然如此,你可明白为何一路上都有刺客追着,任你怎么易容改道都甩不掉了吗?”   淮南深吸了一口气,她心中其实也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不敢相信罢了:“陛下为何一定要如此?”   “懿慈太后病重,萧肆手中拿来威胁熙阳的筹码要少一个了。”沈莫知快速说道,“所以他等不到熙阳动手,自己便想先下手为强了,但他总不能随意寻个借口处置熙阳,所以你就是那个借口。”   淮南谨慎地看着她:“你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我自然有自己的法子,而且有句话一直忘了告诉你……”沈莫知忽而笑了,“熙阳的春风坊,一直都是归我管的。”   聂茶这次是真的没想到,她脚步一顿,看着沈莫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定定地看着沈莫知:“你真的是我娘的师姐吗?”   “我拿这种事情骗你做什么?”沈莫知挑了挑眉,“我若想害你,你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还用费尽心思教你那些东西吗?”   聂茶想要挣开她的手:“那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沈莫知松开了她的手,似笑非笑道:“若没我的庇护,你身份一旦暴露出去,怕是连这苏州城都走不出去。你以为你娘当初是为什么死的?”   聂茶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淮南身上,淮南扶了她一把,轻声道:“别怕。”   沈莫知有些不耐烦,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四周有人围了上来,她立即变脸色,低声向着两人说道:“我挡着这些人,宣将军你带聂茶走,去熙阳的封地,她会护你们周全的。等我解决这苏州城中的事情,也会去西境与你们会和。宣怀砚,我将聂茶托付给你了,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定会让你后悔终生。”   淮南与沈莫知对视了一眼,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郑重地点了点头。   “聂茶,记着这些日子我教给你的东西。”沈莫知露出个柔和的神情,按了按聂茶的肩,“再见面之时,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快些长大吧……”   说完,沈莫知直接拿出了袖中的匕首,给淮南使了个眼色。   淮南趁着沈莫知与刺客打在一处时,带着聂茶离开了此处,聂茶不住地回头去看:“她会不会……”   “她可是沈莫知。”淮南简短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倒像是最好的安慰,瞬间让聂茶的心定了下来。   淮南带着聂茶出了苏州城,没走出多久,就看到有人下令戒严,同行之人必须得严查搜身。   “沈莫知逃掉了。”淮南怕聂茶不理解,便解释道,“那些人见未曾抓到我们,所以才会戒严,下一步大约就是搜城了,不过她必定有自己的法子出来的。”   聂茶并不像淮南所想的那么无知,她点了点头:“她这是在为我们在争取时间。”   “是。”淮南快步向着城外的驿站走去,“所以我们得快些去西境,不然等他们发现我们不在城中,就该派人追杀了。”   聂茶跟在淮南身后,问道:“你真的要送我去西境?”   “嗯?”淮南疑惑地回头看着她。   聂茶觉着自己的心思仿佛被他看穿了一样,讪讪地笑了:“我以为你会抓我回京复命,不然你岂不是违抗了陛下的命令?”   淮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今这局势,我若带你回京就是害你。沈莫知说的话我虽不会全信,可有些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你信她吗?”   “我信……”聂茶叹了口气,“虽然她有许多事情都瞒着我,不肯告诉我,可对她就是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觉着她不会害我。”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再想了。”淮南道,“去西境吧,我也想亲自去见见熙阳长公主。”   淮南在驿站之中买了两匹马,带着聂茶直奔西境而去。   先前聂茶下江南之时,一路上游山玩水悠闲得很,这次却如同逃命一般仓促,行踪更是半点不敢暴露。临近西境之时,不知是不是沈莫知那里的事情暴露了,开始有追兵与刺客出现。   两人不敢再在客栈中住宿,只能在山野间的破庙中稍作歇息,聂茶这些日子与淮南熟悉了很多,说话间也就少了点顾忌。   “若是这件事情了却之后,我们的婚约还是不要作数了吧。”聂茶围在火堆旁,看着淮南的侧脸,“你人很好,可我对你却没什么感情,勉强在一起怕是没什么好结果。”   淮南侧过脸看向她:“那你是有喜欢的人吗?”   聂茶低下头,用脚尖拨弄了一下地上的木柴:“有是有,但也算不上喜欢,而且若是说出来,怕是会吓到你。”   “什么?”淮南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聂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良久之后才说道:“我喜欢你姐姐。”   淮南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聂茶说错了。   “其实认真说来,应当算是仰慕吧。这些年我一直没什么闺中好友,与京中那些世家闺秀大多都是点头之交,仔细说来的话,只有小时候与你姐姐同住的那段时日最好了。”聂茶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那是我在你家暂住,起居念书都是与你姐姐在一处,她练武之时我便在一旁看着……那时我就想着,如果我真的有这么个姐姐,能够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聂茶为了劝“宣怀砚”退婚,不惜长篇大论地追忆了当年之事,讲述了自己对于淮南的依赖与仰慕,却没想到自己身边这个就是自己话中所说的仰慕的人……   后来她知晓了宣怀砚就是淮南,每每想起这日的事情,都羞耻得恨不得去跳河……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淮南僵硬地坐在那里,听着聂茶讲述当年之事,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年宣家的女孩儿并不多,嫡系的更只有淮南一人,她一向看不上那些或怯懦无能或心怀鬼胎的庶妹,整日里不是念书就是跟弟弟一同习武,等到聂茶被送到宁国公府来养的时候,她才算是有了个可以聊聊天的朋友。   那时的聂茶年纪尚小,看起来玲珑可爱,如同瓷娃娃一般。再加上她未语先笑,平日里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淮南看着她便觉得心情好上许多,便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待着……后来宁国公做主将聂茶订给宣怀砚之时,淮南还有些惋惜,觉得自家不成器的弟弟照顾不了聂茶,还曾威胁怀砚让他保证将来一定会好好待聂茶。现在想来,也是十足地幼稚了。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本以为能够长久下去,却没想到在她十二岁的时候,一场风寒夺去了宁国公府小世子的命。宣家父亲在当年那场平壤之战中与聂父为国捐躯,宣家嫡系也剩下这么个小世子,若此事传出去宁国公府嫡系一脉只怕就要自此断绝了。   小世子与淮南是双生的姐弟,模样相仿,便是熟识他们之人有时也会看走眼。宁国公狠了狠心,铤而走险做出了一个决定,向外宣称死去的乃是嫡女,让淮南女扮男装顶去了世子宣怀砚的位置。又因为怕人认出,让淮南佯装生病闭门不见任何人一年有余,病愈之后就直接将她送去了军营历练,再后来直接送去了北境,故而除却当事之人竟无人得知此事。   在多年前,宁国公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淮南是个女孩,因为淮南与怀砚虽为双生姐弟,但性情相差的却不止是一两点,而在念书习武这些事情之上,怀砚竟没一处比得过自己这个姐姐的。所以在淮南成了国公府世子之后,他偶尔竟会觉得这才是最适合世子之位的人,随着淮南在北境前线征战杀敌,屡立功勋连胜数级,他有时竟真会以为这就是宣怀砚,宁国公府真正的继承人。   随着世事变迁,那个惊才绝艳的国公府嫡女逐渐掩埋在时光之中,除却每年的祭日,纵然是她的亲人也不愿再去想当年之事,随波逐流一般地将错就错,将她的存在当做一种禁忌给抹去遗忘。   到而今,仿佛只有聂茶还记得她,会用这样一种带着点怀念的语气,与她讲述当年之事。      第7章 西北有高楼(二)   自那晚长聊之后,淮南再也没办法坦然地去面对聂茶,说话行事间都难免会有些拘谨,与她素日高冷的模样截然不同。   聂茶只当他是被自己所说的事情给吓到了,需要一段时间缓解一下,所以倒也没放在心上。   辗转许久,两人终于来到了西境,又费了一番折腾,见到了熙阳长公主。   在这之前,聂茶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熙阳长公主会是什么模样,却没想到她看起来会是这么弱不禁风,不由得让人怀疑她是怎么在这边关的风沙中生活了这许多年的。   “莫知让你们来的?”熙阳将目光放到了聂茶身上,若有所思地笑了,“你这模样,可真是像极了当初的平阴夫人。”   聂茶与淮南并未挑明自己的身份,谁料还是被熙阳一眼看出来了,聂茶揉了揉自己的脸,无奈地笑道:“沈相当初也是这么说的,您也认得我娘吗?”   “参与过当年那一战的,有谁会不认得平阴夫人呢?”熙阳请人看了茶,垂眸掩去了眼中失望的神色,抬眼看向淮南,“这位可是宣将军?”   淮南颔首:“是。”   “先前莫知传消息回来,说是你南下的这一路上都在被人追杀,问我那些人可是我派去的……”熙阳忍不住摇头笑了,“虽说莫知应当已经替我辩解过,但我还是得亲口说一句,那事的确不是我做的。我拉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杀你?”   这位熙阳长公主实在是坦诚,淮南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明白。”   “长公主,我们来时曾听沈相说……”聂茶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熙阳竟似猜出来她要问什么一样:“我与萧肆有当年的纠葛在其中,你们是平白被牵扯进来的,只要你们安心在西境呆着,我必定能护你们周全。旁的事情,你等莫知回来,再亲自问她吧。”   她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聂茶没法子,只能听从了。   熙阳长公主派人给她们安排了住处,还准许她们在西境中随意通行,只是不能越过边境。聂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每日跟在淮南身边,等着沈莫知回来。   西境有一佛塔,据传塔顶供奉着舍利子,聂茶听闻这一消息后,便拉着淮南随自己一道前去看看。   侍卫早就得了熙阳长公主的命令,故而不曾拦她们,很痛快地放了行。   塔内燃着蜡烛,但仍旧有些黑漆漆的,聂茶攥着淮南的衣袖,向上走去。等到了塔顶,却发现上面并没有什么舍利子,只是放着一颗夜明珠罢了,幽幽的光将这里衬得有些阴森。   聂茶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平阴夫人?”角落处突然传出个声音,将聂茶吓得后退了几步,扶着淮南才站稳了些。   淮南侧身将聂茶挡在身后,低声问道:“谁?”   角落处那人缓缓地走了出来,竟是一白眉老僧,他眯着眼盯着聂茶看了看,复又叹了口气:“我老眼昏花,竟连故人都认错了。”   聂茶早就忘了自己娘亲究竟长什么模样,可这些人一个个地都说她与平阴夫人相像,不由得问道:“你认识我娘?”   “你娘?”那老僧幽幽地叹道,“一转眼,竟也这么多年过去了,平阴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我问你,你娘现在在何处?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聂茶答道:“我娘十几年前就仙去了,在平壤之战中。”   老僧一怔,片刻后竟笑了出来:“平阴啊平阴,你聪明一世,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早就劝过你,不要去插手那些肮脏的政事,你偏不听……”   聂茶心中一惊,先前沈莫知就曾经提过她母亲的死亡另有原因,只是还未来得及与她说,她忍不住又问道:“你为何如此说?”   “这么多些年,你竟丝毫不知?”老僧看着聂茶摇了摇,神情竟是跟沈莫知如出一辙的恨铁不成钢,他叹道,“不过你娘去得早,许多事情都没来及告诉你,那我便告诉你吧。”   淮南觉着她聂茶仿佛有些发抖,便攥住了她的手腕。   “当年沈莫知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弄出了瀚州之战,将苍梧搅得不得安宁。平阴是沈莫知的师妹,只是未曾出世,但见到天下大乱于心不忍,故而游说三国结成联盟共同逼退西凉。”   淮南道:“此事天下皆知。”   “可世人不知道的是,后来这四国聚在一处,立下了个契约,唤作檀瀚之盟。”老僧缓缓说道,“四国帝王歃血为盟,担保两代之内不会再挑起战争,故而当初在誓约之上留名的除却帝王,还有原定继位的太子或者皇太女。”   淮南道:“也就是说,当初在檀瀚之盟上留名的,是熙阳长公主?”   “盟约在平阴手上,我曾看过一眼,东羌先帝名下的,的确是熙阳。”老僧叹道,“从萧肆将熙阳长公主困于西境开始,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平阴的,所以劝平阴带着盟约离开东羌,谁料她竟没听……”   聂茶反手握住了淮南,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若我娘将檀瀚之盟拿出来,就能证明先帝属意的继承人,其实是熙阳长公主,而他是篡位。”   “正是如此。”老僧露出个怜悯的神情,“我早就说过,想要靠着一纸盟约去约束着他们,还不如做梦来得快些,而且持着盟约的人必定会惹来灾祸,可平阴偏偏不信。不,她那样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件事情的危险呢,只是她偏要去试一试,倒惹来这样的灾祸。”   这些年来,聂茶一直以为自己母亲是同父亲一起死在战场之上,却不曾想过,背后竟有这样的事情。   淮南沉默片刻,而后道:“平阴夫人死后,四国皆默认了檀瀚之盟作废,干戈再起,她所做的筹谋尽数白费了。”   “天下大势本就如此,想要用一纸盟约使得天下太平近百年,那才是痴人说梦。”老僧摇了摇头。   聂茶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站了许久,最后缓缓地问道:“我娘不会让檀瀚之盟全部托在自己身上的,那样的风险太大了。”   “你能想到此处,倒也不算笨。”老僧说道,“当初檀瀚之盟,四国之中各出一人,掌握了四枚烙印,任何一枚烙印都可以从机关中取出檀瀚之盟。”   “那为何我娘死后,檀瀚之盟便作废了?”聂茶不解地问道。   老僧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倒是淮南反应了过来,问道:“剩下的那三人也如同平阴夫人一样,被杀了吗?”   “我不问世事,但猜也猜得到了。”老僧的笑容里有些凄凉,“平阴以为她是在救天下人,可四国的皇帝可不曾想过百姓将士的性命,他们要的从来都是一统苍梧。”   聂茶突然想起来先前沈莫知所说的话,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   “我早就告诉过平阴,那盟约不过是粉饰太平,做不得数的。可她偏不信,还要同我打这个赌。”老僧长叹了口气:“只是可惜,她看不到赌局的结果了。”   “我娘的确算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轻信了人心。”聂茶轻声道,“但她却还没输,若我没猜错的话,她将自己那枚烙印留给了我。”   老僧的脸上出现些错愕,沉默片刻后说道:“若此事一旦传出去,你必定会招来四国的追杀,会想要护着你的只有熙阳了,因为她想要你去取出檀瀚之盟,名正言顺地取回帝位。”   “先前我不知道沈相为何让我来西境,现下算是明白了。”聂茶冲着老僧行了一礼,“多谢大师将旧事告知于我。”   老僧定定地看着她:“你待如何?”   聂茶抿了抿唇:“取出檀瀚之盟,公之于天下。”   “如此也好,熙阳必定会护着你的。”老僧道。   “我不是为了寻求熙阳长公主的庇护,只是觉着,既然当年他们签下了那纸盟约,那就该践行。”聂茶一向温和的脸上多了股坚定,“当年我娘顾忌着许多事情,需要平衡四方,不得不将这纸封存起来。可如今不同,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纸盟约。既然暗地里的胁迫他们不肯接受,那我就要明着胁迫他们。”   老僧看着她这模样,良久后笑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这模样,与当年的平阴夫人愈发地像了。当年我拦不住平阴,如今想来也拦不住你……”   聂茶勉强笑了笑:“我自有分寸,当年您与我娘的赌局还未完,请您拭目以待吧。”   说完,她就转身下了佛塔,虽然四周仍旧是昏昏暗暗的,但她却并没有再牵着淮南的衣袖。明明只是听人讲了一段当年的旧事,聂茶却觉着自己从中汲取了许多力量,不管前路有多坎坷,都能够支撑着她走下去。   这些年来,她都快忘了自己母亲是什么模样,只知道世人对她赞不绝口。如今听了旁人的描述,她才觉着自己仿佛隔着漫长的时间洪流,窥见了自己母亲当年的万千风华。   能够在诸国战争中站出来,以一己之力使得平息混战,使四国帝王不得不签下檀瀚之盟,需要怎样一种能力和气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想要为天下百姓换来安稳的生活,这样算是傻还是无畏?   时至如今,聂茶终于理解了为何沈莫知看着自己会是那么恨铁不成钢,相比于她的母亲,她现在这模样的确不太像样。   “您将未完成的事情托付给我了……”聂茶按了按自己的肩,在心中道,“母亲,您认为我能做到哪种地步呢?”      第8章 白雨跳珠乱入船(一)   聂茶从白眉老僧那里得知当年之事后,并没有急着去见熙阳长公主,而是准备等沈莫知回来再做打算。   虽然熙阳长公主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又极其通情达理,但聂茶并不觉得她真的像看起来那么温良。相比之下,聂茶的确是更为信任沈莫知。   好在沈莫知并没有拖太久便回来了,她到西境之后先去见了熙阳长公主,而后压根没有休息,直接来找了聂茶。   聂茶给她递了一杯茶,平静地开口道:“前几日我去了西境中的佛塔,在最顶层见到了一位白眉老僧,他将当年之事尽数告诉我了。”   “哦?”沈莫知挑了挑眉,但却没有太意外,“这样也好,省了我一番口舌。”   “你不问问他都对我说了些什么吗?”聂茶看着沈莫知。   沈莫知有些疲倦,她合上眼倚在椅背上:“我知道他的身份,既然你见着他,他必定是认出了你的身份。且不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就算是看在你娘的份上,他都不会诓骗你的。”   聂茶静静地看着沈莫知,等着她问下去。   沈莫知叹了口气:“既然你都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应该也猜到了你肩上那块‘胎记’就是你娘留下的那枚烙印……那你想如何去做?”   “你希望我怎么做?”聂茶反问她,而后笑道,“你既然帮着熙阳长公主,难道不希望我去取出檀瀚之盟,将它公之于众,也好让熙阳长公主名正言顺地夺回皇位吗?”   “我帮熙阳是因为当初檀瀚之盟是我看着签下的,我知道她该是东羌的新帝。”沈莫知闭着眼,轻声道,“但这件事情从你娘去世开始,就该结束了,我不过是为着自己的心所以守着罢了。上一代的事情,还是不要牵扯到你们来得好,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想到你娘那样一个性格的人竟然会将烙印留给你。”   聂茶追问道:“我娘是什么样的性格?”   “性子软心眼好的老好人,做什么事情都想要个两全策,明明有那样的本事,最初之时宁愿游山玩水都不愿入世。”沈莫知缓缓地睁开了眼,自嘲地笑了笑,“檀瀚之盟时,怕是她这辈子最硬气的时候了,可归根结底她当时还是想要和稀泥粉饰太平,让大家都好……只是没人承她的情。”   聂茶听着沈莫知的讲述,发了会儿愣,良久后忽而开口道:“我要去取出檀瀚之盟。”   沈莫知原本都快睡过去了,听了她这句话后瞬间清醒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择。”   “为何?”聂茶问道。   “若你不想与此事扯上关系,那大约早就逃了,就如同当初你从京中逃婚一样。”沈莫知脸上的笑意并未入眼,“你留下来等我回来,就已经说明了你的立场了。”   聂茶点了点头:“我以前总想着逃避,可现在却想着迎上去,所以还请你告诉我怎么去取檀瀚之盟。”   “在此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情吧。”沈莫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与你那位未婚的夫婿,宣怀砚有关。”   聂茶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了:“什么事情?”   “这也是我前几日无意中得知的。说是当年宣家名义上病死的那位姑娘,其实才是真正的宣怀砚,而如今这位,”沈莫知顿了顿,“是当初宣家那位有名的大小姐,宣怀瑟。女扮男装,狸猫换太子。”   听完这句话,她心中那根弦瞬间断了。      第9章 白雨跳珠乱入船(二)   宣怀砚是宣怀瑟……   聂茶坐在那里愣了许久,都没办法接受这一事实,原来她一直避之不及的未婚夫婿,竟然是她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人吗?   “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你回头私下里跟她去聊吧,我一个外人就不插手了。”沈莫知笑了笑,随即正色道,“若你要去取檀瀚之盟,那就随我去将此事告诉熙阳长公主,我让她派人护着你去。”   “您去告诉她就好,我想静一静……”聂茶弱弱地说。   沈莫知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去向熙阳长公主讲这件事情。   聂茶自己在屋中呆了许久,直到淮南来敲她的门时,她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我……”聂茶给她开了门,想说什么,可看着她这张脸,却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淮南还不知道聂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聂茶摇了摇头,侧开身子让淮南进了门,她还没想要该怎么跟淮南提及此事,也不知道淮南究竟愿不愿意让她知道此事,所以只能暂且隐瞒下来。   “我要去去檀瀚之盟。”聂茶好不容易找着了个话题,问淮南道,“那你呢,离开西境之后,你要回京吗?”   她很是忐忑,生怕淮南的选择与自己相反,那就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   “我要回京,但却是为了旁的事情。”淮南斟酌着,缓慢地说,“若熙阳长公主想要夺回皇位,那么便少不了一场战争。”   聂茶叹道:“的确如此。你要阻拦她吗?”   “不。”淮南摇了摇头,“我非但不会阻拦她,还会帮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伤亡降到最低。”   聂茶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你要回京给熙阳长公主当内应?”   “我会回京告诉陛下,熙阳长公主想要谋反,并将我抓来西境想要以我威胁宣家。”淮南平静的讲述着自己的计划,“以此来换取他的信任,掌握京城内防,如果能够成功的话,他日熙阳长公主带兵回京,或许可以兵不血刃。”   听了她这话,聂茶心中自是十分惊喜,她原本还担心自己会因此与淮南产生分歧,却没想到淮南的想法居然与她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想帮熙阳长公主呢?”聂茶仍是有些不解,毕竟淮南自小便效忠于皇帝。   “我先前便曾说过,我并非忠于陛下,而是忠于自己的本心。”淮南轻描淡写的说,“我这么做也并不是为了帮熙阳长公主,而是想尽自己所能减少这天下的争斗。虽然我也明知此事不可能,但仍愿去试一试。”   淮南自担起宣怀砚这个身份后,便进入了军营之中历练,后来更是在边关征战多年,没人比她更清楚一场战争会给将士、百姓带来多大的伤害。对于皇帝而言,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对于淮南来说,那都是一条条人命。这些年来她都在迫不得已以杀止杀,如今檀瀚之盟给她指出了一条路,她甚至比聂茶更加想要将檀瀚之盟公之于众,至少能保证几十年内不会再有战争。   天下大势本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句话说来容易,可当你置身其中之时想去接受这句话,却比什么都难。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众人谈论史书上所记载之事时,都可以用清晰而理性的态度来分析,来权衡得失。可是对于当局者来说,就算明知这是天下大势,却仍旧很难去接受。当年的平阴夫人正是如此,她不弱于任何一位谋士,对于世事更是比谁都看得透,可是她明知不可为却仍旧要去做,就算明知是螳臂当车却仍旧要去一试。   天命又如何,她仍旧要试着去挣脱那些束缚,建造出一个再没有厮杀征战的世道,就算只是短短几年也要一试。   淮南只在少时见过平阴夫人,如今对她的印象也都消磨殆尽,可她此时却仿佛体会到了平阴夫人当初的心情一般。   熙阳长公主是为了夺回皇位,沈莫知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闯下的大祸,而聂茶与淮南才是如当年的平阴夫人一样,要尽自己所能来为天下百姓挡去那些厮杀战乱。   聂茶心中原本存了许多话要对淮南说,但此时那颗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却忽然安定了下来,她这些年一直怀念着宣怀瑟,如今看着淮南,总算找回些当初的感觉。如同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无需多言,彼此心有灵犀。   “那好,我去取檀瀚之盟,你回京虚与委蛇……”聂茶长出了一口气,“珍重。”   淮南定定地看着她:“珍重。”   “若他日再见,我有件事情与你讲。”聂茶轻松地笑了笑,“届时你不要太惊讶才是。”   自从离开苏州后,聂茶已经很少这么轻松地笑过了,淮南看着她的笑脸,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我在京中等你。”   熙阳长公主原本就想要取出檀瀚之盟,如今从沈莫知那里得知平阴夫人将烙印留给聂茶之后自是万分欣喜,她当即点了心腹精锐,让人护着聂茶去取出檀瀚之盟。   “其实让人临摹下这烙印,你就不用随着一道去冒险了。”沈莫知悠悠地叹道,“只不过我想那里面或许有平阴当初留下来的东西,你去亲眼看一看也未尝不可。”   聂茶颔首道:“我自然是要亲自去的。”   沈莫知留在西境之中与熙阳长公主共同商议举兵入京之事,而聂茶则是带人赶去了瀚州,那藏着檀瀚之盟的山洞机关密布,就算是有了沈莫知给她的地图,聂茶仍旧是九死一生才取到了檀瀚之盟。   那盟约上书写着四国帝王以及继任者的名字,盖着四国的玉玺,苍梧之中能够集齐四国玉玺的怕也只有这一纸盟约了。   聂茶在盟约旁边找到了平阴夫人当初留下的一卷牛皮纸,上面有几行秀气的字迹:   “若有人寻到这里,我必定已经死去了,檀瀚之盟本就是用以威胁,如今想是已经失了效。   我不知道这盟约使得苍梧太平了几年,但已是我能做的最大限度。   不知后人会如何评判这纸盟约,或许会觉着可笑、痴人说梦,   然而这是我的选择,虽九死其犹未悔。”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漫天风雨遇佳人   聂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将这卷牛皮纸收入了自己袖中,带着熙阳长公主的人返回了西境。   沈莫知看到平阴留下的字迹时,眼中竟有泪滚落,她抬手掩住了自己的眼,良久之后长叹道:“是我错了。”   聂茶不解其意,但沈莫知却并未多说什么。   然而令聂茶意外的是,熙阳长公主并未将檀瀚之盟公之于天下,而是让人传信给西凉南照北狄,言明自己已经取得檀瀚之盟,若他们不助自己取回帝位,便将檀瀚之盟抖出来。   聂茶没想到她竟临时变卦,但却也不曾多说什么,毕竟她如今还是在熙阳长公主手上,只能等到回京之后再与淮南商议。   “稍安勿躁。”沈莫知则是给她传来了消息。   其他三国得到消息之后,立即派人去瀚州查看,确定山洞中的确有人进入过之后都慌了神,只能答应了熙阳长公主的要求。   淮南回京之后将原本编好的话告诉了皇帝,皇帝虽难免有些疑虑,但也不敢贸然处置淮南,毕竟自打北境大捷之后,宣将军的名声便响彻东羌,他不能随意处罚这么一个功臣。更何况淮南手中还掌管着从北境回来将士,若是一个不防将她逼反,那才是得不偿失。   没过多久,懿慈太后薨,淮南趁乱将琅月长公主送出了京。   至此,熙阳长公主再没有任何需要顾忌的事情,带着西境大军直逼京城。   同时,其他三国都按着答应熙阳长公主的要求,在边境之处蓄意挑起战争,战报一封封地传回京城,以至于皇帝压根不敢轻易调动边境大军回防京城,守卫京城的重任只能放在了淮南身上。   淮南在熙阳长公主带兵到来之时,直接在两军交战的阵前带着将士反水,承认了熙阳长公主的身份,让她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京城,直奔皇宫而去。   原本可能会血流成河的攻城之战并没有发生,淮南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故而并没有再随着熙阳长公主入宫去争夺皇位,而是去见了聂茶。   “这是檀瀚之盟。”聂茶将袖中的盟约取了出来,那是方才沈莫知给她的。   淮南轻声道:“你真的不后悔吗?”   “那你后悔吗?”聂茶反问道。   淮南愣了愣,摇头笑了出来。   “其实将檀瀚之盟公之于众,也算是熙阳长公主默认的事情。”聂茶笑了笑,“沈相在她身边多年,替她办了不少事情,换来了这么个人情。只是熙阳长公主曾经拿这件事情威胁过其他三国,所以这个消息不能是她传出来的,不然面子上便过不去了。”   “你先前说,等再见之时要跟我说一件事情。什么事?”淮南问道。   聂茶冲着她勾了勾手指头:“你附耳过来。”   淮南不疑有他,低下头看着她。   聂茶趁着这时候,忽而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既然这些事情都扫清了,你是不是也该娶我了?”   淮南震惊地看着她,只觉得想来向来的脑子里仿佛炸开了烟花一样,几乎有些不能理解聂茶在说什么。   “你,你不是……”淮南一脸茫然地问,“说了,要解除婚约的吗?”   “那我现在想让你娶我,你娶不娶?”聂茶笑道。   淮南冷静了下来:“我不能娶你……”   她不是不喜欢聂茶,可若真娶了聂茶,那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为什么不娶我,你觉着我哪里不好吗?”聂茶眼含笑意,刻意调戏她。   淮南看着她这反常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迟疑地看着聂茶:“你是不是……”   “是。”聂茶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敛去了调侃的笑容,正色道,“沈相先前将你身份告知我了,只是当时事态紧急,我并不曾向你说明。”   淮南盯着她看了许久,艰难的开口问道:“那你为何还说要我娶你?”   “其实我一早就曾经说过,这些年来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聂茶故意叹道,“我甚至还因为你逃了婚,你就不为此动容吗?”   淮南说不出话来,只能定定的看着她。   “不开玩笑了……”聂茶一直试图缓解气氛,可却发现作用不大,“我只问你一句,你讨厌我吗,如果是的话,我绝对二话不说这就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烦你。若不讨厌的话,我们之间是不是还会有机会?”   淮南看着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忽而笑了:“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我当年那么喜欢你,而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忘了我,连我有时候都会以为自己是宣怀砚……只有你还记得我,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聂茶这个人一向坦诚的很,喜欢一个人便会无所畏惧地去追求,见淮南这幅模样,当即勾着她的手:“宣姐姐,好久不见。一别经年,甚是想念你。”   “好久不见。”淮南回握她的手,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构架是这样的,只是许多感情未曾细化,一是聂茶与淮南的,二是沈相与平阴夫人的……只是现在的状态的确写不出来,若回头有机会,应该会把这个故事写一遍。 就这样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